第41章：冷战（一）

　　“林玥！电话！”周五的下午，办公室的电话会特别多一些，都是给那些女孩子们预定业余节目的热线电话。
　　林玥吃惊地抬头，不会是鲍子健吧？
　　那次画展没去看成，后来他又整出了两张古筝音乐会的门票，结果也被林玥推掉了，末了，他又找来了古琴音乐会的门票：“很高雅的古典艺术，都是现代古琴名家演奏的。我没别的什么意思，纯粹是喜欢古琴音乐，空灵而深远的感觉。我想以你的性子一定会喜欢的，去欣赏一下吧？”
　　鲍子健诚恳的神情和语调让林玥百般为难该如何措词。也合该那天鲍子健走运，林玥看见程启航正和徐益州边聊边走过来，急忙想避开的想法让她改变了主意答应下来，然后匆匆地扭头就往办公室里走。可鲍子健以为她害羞，兴奋地冲着她的背影叮嘱着：“下班别耽搁了，我在楼下等你。”
　　这句话肯定被那两个人听到了，因为后来徐益州来找林玥时的表情那叫一个怪，那么程启航也一定听到了。林玥先是一阵烦恼，后来一想，也好，这不是他希望的吗？也许他还在高兴呢！于是林玥便带着气同鲍子健去听了一场高雅音乐。
　　话说回来，音乐会很棒，非常符合林玥目前沉郁伤感的心情，尤其一曲琴箫合奏的《潇湘》，几乎让她把持不住地想落泪。也因为这场音乐会，她决定再也不同鲍子健纠缠不清了，我渴望的能陪伴我渡过宁静淡泊的一生，给予我沉醇隽永的爱恋的人一定不会是他，何必同他多牵扯呢？
　　在后面一次他邀约时林玥比较含蓄地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可是在沉寂了几天后他又打电话过来，说做个朋友总行吧？林玥无语，朋友就朋友吧，这也是他心胸宽广的表现。但是如果总要想办法拒绝，也是一种思想负担。
　　不是鲍子健！接着电话的叶天怡对林玥作唇语，她也知道林玥的烦恼。
　　“喂？”林玥起身去接电话。
　　“林玥！”是郦影：“今天晚上来吃饭吧？你很长时间没来了。娇娇很想你呢！”
　　想到娇娇林玥有点歉意，说过要带她去儿童乐园玩的，可一直没有践约。正想答应下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否顾佳媛已经同她说起了什么？
　　郦影对自己痴恋程启航并不支持，这个林玥很清楚。可是郦影很有策略地从没有直截了当地反对过，也没有建议过林玥该怎么做，她只是提一些问题让林玥思考，希望林玥能从这样无望的迷恋中醒悟过来。那么如果顾佳媛同她说起了那次糟糕的相亲，可以想象，郦影今天一定不会让她的头脑消停，而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那么郦影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
　　不是嫌郦影烦，也不是怕思索那些个尖锐的问题，而是，她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决定。于是林玥决定推辞：“今天可能不行，晚上要把手上的工作扫尾掉。告诉娇娇，下个礼拜我会去看她，带个大大的毛毛熊。”再拖一下吧，哪怕迟一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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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林玥回去看外公外婆。作为例行公事，只要有空，双休日她总会回去一次，帮着外婆洗洗刷刷，或是陪着程牧原静静地坐在窗前，为他按摩日渐衰弱的肢体，同他聊聊天。
　　程牧原看着林玥默默地擦拭完桌柜，细致地将带来的一束蓝紫色的勿忘我插进一只通透的玻璃花瓶中，然后将它移到窗台下他旁边的小茶几上。她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些事，身体的任一部分甚至是衣袂都没有碰到除花和花瓶以外的东西，好像她整个人游离于这个时空之外。程牧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林玥即将远离这里而去，同当年程俪帆一样。
　　程牧原心里阵阵抽痛，伸出右手，想拉住她的手，可只是碰到了她的手指。林玥感觉到了，转过头来，微微笑着：“好看吗？我最喜欢这种花，不娇媚，不柔弱，花期又很长，名字也很好听。外公你喜欢吗？”
　　她同花儿一起沐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强光里，让身处相对暗处的程牧原更添恍惚的感觉。看着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来熟练地把自己的左臂拉到她并拢微斜的腿上按揉起来，优美的坐姿，嘴角噙着的浅浅笑容，很好地表现着她沉静文雅的气质，程牧原也微笑起来：“喜欢。”
　　她不是程俪帆，却有着同程俪帆相仿的执拗性格，甚至超越了她的母亲，那是他们程家人特有的脾性，虽然她的外表柔和乖顺。林玥那种平时不外露，但遇事便表现明显的固执很对程牧原的胃口，虽然年龄和不能完全自主的躯体已经渐渐消磨掉了他自己性格中曾经强悍的这种特性，可看见林玥，这个集温和和强硬两种矛盾性情于一身的姑娘，他便觉得心情愉快。他欣赏她，为有这么个外孙女而骄傲，丝毫不逊于他对儿子程启航的喜爱。
　　林玥也喜欢同程牧原聊天，她觉得程牧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她为他给予自己的信任、欣赏和宽容而高兴，祖孙俩就像莫逆之交的朋友一般。
　　李丹霞走进屋来，听见程牧原正在和林玥谈论着窗台上的几盆花：“花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倾注多少心血，它会回报你同样多的快乐，你看我种的那盆茉莉……”
　　“你啊，又在发表什么观点？”李丹霞打断程牧原的话：“玥玥，别听他那一套。有时间，要多出去玩玩，多认识些朋友，你不小了，”看着一起抬头看过来的两个人：“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林玥和程牧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知道了。”林玥回答。李丹霞的这个劝告他们都听熟了，每次程牧原等李丹霞走开都会对林玥说：“仔细挑选！”林玥听了都会点头，然后一笑了之。
　　可是这天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电话铃在这时响了起来。李丹霞走过去接起：“喂？——哦，俪帆啊！”
　　程俪帆常会打电话问候父母，李丹霞同她聊了一会儿，看看林玥：“玥玥也在，有话同她说吗？”
　　林玥只好起身去接电话。不是她不想妈妈，不愿意同妈妈说话，而是近段时间来程俪帆也同李丹霞一样，经常催促林玥考虑个人问题。加上上回极不愉快的相亲经历，林玥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她能体会当年程启航被他们围攻时烦躁的心情，面对这样的逼迫，可偏偏还要表现出虚心接受的样子，她有点快顶不住要爆发的感觉。
　　果然，电话里程俪帆的语气不佳：“玥玥，你最近都在干什么？怎么电话也不打个回来？！”
　　“我没做什么，最近单位里很忙，晚上回去还要画图，弄到很晚，今天刚有点空，是准备要打电话的。”
　　“你啊，同你说了很多次了，工作重要，个人问题也很重要。上次我也和启航和佳媛说过了，让他们帮你多留心，你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事，都快二十六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
　　“妈妈！”林玥打断程俪帆的话，什么时候母亲变得这么爱唠叨，而且总盯着这件事？“我的事你别操心了，我自己知道的。”
　　可是感觉鞭长莫及，管辖无力的母亲心情也很焦虑，女儿的心思她无法捉摸，不能听之任之让她耽误了自己：“你知道？我看你糊涂得很呢！我得再给启航打个电话……”
　　“给他打电话干什么？”语气冲起来，怎么，还要求他给我找男朋友？想起那天他说的“别任性”，林玥的脸一下子红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朋友呢？！”
　　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林玥听到电话那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弯的语调：“什么？你真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同妈妈说啊？”电话机对面的程牧原和李丹霞也望着林玥露出了惊奇的表情。眼角瞟见什么，扭过头去，便看见程启航和顾佳媛站在门口，顾佳媛也是一脸异色，而程启航漠然的表情和没有落到她身上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刺激到了她。
　　好吧，就这么继续说下去了：“是真的，刚开始接触，还了解不多。过段时间我再同你说吧。”
　　匆匆忙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面对一屋子的人，林玥倔强地扯出个笑容，可是却是尴尬无措的。
　　顾佳媛倒笑得释然和真诚：“啊，怎么这么巧？都被我听到了！林玥你怎么不早说？难怪那天——”
　　看见林玥涨红了脸，顾佳媛善解人意地不再继续：“怎么样的一个？带来给我们看看，啊？”调侃的语气，冲林玥眨眨眼，又转向程启航，想得到他的帮腔。
　　林玥看看只笑不语的外婆外公，却没有去看程启航，直觉里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好的，一定会先带来给你们看的。”
　　终是觉得支持不住，林玥决定先撤退：“我有点事先走了。”
　　“这么早就走？干什么去啊？”顾佳媛适时送上话引子。
　　“你说去干什么？佳媛姐？”学着那个人冷静的态度，林玥恢复了温和的微笑。
　　“约会！”
　　在顾佳媛有点得意的话语中林玥走向房门，回头笑笑，如愿看见程启航投射过来的目光，黑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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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热情的五月，办公室里充满了甜香，是一束带着晶莹水珠的红玫瑰和一只大大的蛋糕发出来的诱人香味，林玥的生日在五月中旬。
　　蛋糕是单位给每个职工的生日礼物，上午一送到办公室，大家都很开心。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的姑娘在阵阵祝贺声中要求大家午饭少吃一点，中午一起消灭这只蛋糕。
　　红玫瑰是大家正团团坐，准备吃蛋糕时送到的。送花工人叩开办公室的门，把包装得极其精美的巨大花束炫耀似地捧举着：“请问哪位是林玥林小姐？”
　　本来轻轻的赞叹声一下子变成了夸张的哄叫，林玥红着脸在热烈的气氛中起身签收，这个办公室太大了，人多了，局面不好控制。
　　打开花束上的贺卡，只有清清爽爽的一行字：愿你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充满鲜花的芳芳和快乐的微笑。落款是：你的好朋友鲍子健。
　　“谁送的？”大家好奇地问，早已有眼尖的看见了署名，便怪叫起来：“啊呀，宝哥哥哦！怎么不来吃蛋糕啊？我去叫！”一个堪比飞毛腿的身影直窜了出去。
　　“林玥！”叶天怡看着微微皱起眉头的林玥，却叫不住飞跑出去的人，这不是添乱吗？
　　林玥想想，来就来吧，今天就把这个问题一并解决了。于是大方的把贺卡放到桌上：“是鲍子健送的，他真客气啊。这么漂亮的一束花，就放在这儿了，大家都能赏心悦目。”
　　可是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止这么一个。
　　敞开的办公室的大门，阵阵欢声笑语，招来了本部门几位平易近人的领导，刚从外面回来的主任和两位副主任在办公室门口一驻足，便被邀请一起品尝蛋糕。
　　林玥把盛着小块蛋糕的纸碟先端给程启航：“程主任，请尝尝。”
　　看见他修长的手托住纸碟，手指小心的避开她的手：“谢谢！”
　　忍不住抬眼看他，一本正经的微笑，低垂的眼帘，好一个温和的领导。
　　当林玥把蛋糕端给徐益州时，徐益州很爽朗地笑着说：“啊呀，徒儿的生日，礼物也没送，倒先吃上了蛋糕，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是嘛。爱徒的生日连份礼物也没有，你这师傅是怎么做的？”就有人起哄：“补上！一定得补！”
　　“好，好。”徐益州被激得兴起：“今天就补，索性晚上我们一起去哪里疯一下，我请客，也算咱们部里的活动！”用肘碰碰程启航：“程主任，你也要一起参加啊。”
　　“好极了！”几个年轻人马上附和，有好事者拍着被拉来的鲍子健的肩膀：“宝哥哥，你真好运气啊。徐主任，再添一个，行吗？”
　　林玥躲开鲍子健看过来的目光，瞥一眼程启航，他还是巍然不动的沉静表情，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下定决心，林玥不好意思的对徐益州说：“师傅，今天晚上我可能不能参加活动了。”
　　“哦？怎么了？”徐益州有点后知后觉。
　　意思意思红了脸，林玥声音虽轻可是很清楚：“我，已经约好了，另一个朋友。”
　　再不明白是不可能了，徐益州看看鲍子健勉强微笑的脸，再询问似的看看程启航：“啊，当然，当然，年轻人嘛。嘿嘿，那我们去活动，你的下次再补吧。”
　　很好，轻轻的一句话，两头的问题都解决了。林玥垂下头吃蛋糕，奶油在嘴里融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办公室里徐益州变成了中心人物，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晚上的活动计划。林玥看见两双脚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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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黎天站在落地门内的柱子旁，微笑接受上上下下的人给予的注目礼，今天他经历了若干个第一次，心情愉悦之极，面对那些好奇的眼光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下午他接到了林玥的传呼，回了电话过去，竟然是林玥的邀请：“你手上的那个任务完成了吗？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认识这么多年，林玥从没有主动约会过他，今天这第一次让他感到突然：“空么，当然有。不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尽量压下声音中的讶异和兴奋，他保持平时温文的语调。
　　但是林玥怎么也不肯说原因，只是说想放松一下，让他下班后到她单位门口等。放下电话，苏黎天扯开嘴角，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随手翻开备忘录，证实了自己的印象后，他第一次去了花店给女孩子买花，第一次进到她单位等她，感觉不错。
　　看看手表，往楼梯上看去，快下来了吧？意外的，苏黎天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在一脚跨上楼梯的时候，那个男人也看过来，见到苏黎天，他在略一停顿后，舒展开了俊眉朗目，返身向苏黎天走来。
　　苏黎天迎上前，笔直地望进他深沉无波的眼眸。这个只谋面过一次的男人留在自己头脑里的记忆如此清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没有任何阻碍就脱口而出：“程启航！”两手相握，苏黎天满意地微笑，自己留给他的印象也足够深刻，这个好记性的男人也毫不含糊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苏黎天！”
　　校友见面稍作寒暄，程启航看看苏黎天手上的花束：“等人？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
　　“不用了，我在等林玥。刚才在传达室打过电话给她，她说很快就会下来的。”苏黎天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这些年来眼前的男人容貌变化不大，可掩藏在儒雅举止下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凌然气势就同他的设计作品一样散发着成熟的男性魅力，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这样的男人，会是多少女人暗恋的对象啊。
　　早就有了预感，可听到她的名字，程启航的心还是跳得重了起来。林玥，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转头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倩影：“她来了。”
　　看见面对面站着的两个男人一起转向自己的脸，上面都挂着温和的笑容，林玥的心脏就不停地早搏起来。是的，今天她有意要这么做，可是这样“完美”的见面仪式，她却有点承受不了。
　　扶着栏杆，林玥不得不停下来稳住杂乱无章的心跳，才能继续用比较轻快的步伐走完剩下的几步路。
　　“你早就到了？对不起，我动作慢了点。”林玥接过苏黎天递过来的一大束香水百合，感觉脸上开始蒸腾起热气，只能望着手里的花：“谢谢！怎么买花啊？”
　　苏黎天看一眼程启航，笑道：“就是今天才买花，鲜花赠佳人，生日快乐！”
　　他知道了？惊奇中林玥抬起桃红一片的粉面，看见苏黎天别有意味的笑容，同时也瞥见了程启航黝黑的眼睛。身体晃了晃，林玥觉得眼前一阵昏眩，但是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伸过来拉住了自己的左手：“想去哪里吃饭？今天都听你的。”
　　程启航看看苏黎天握住林玥的手，从容地后退一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好好计划吧，玩得开心一点。生日快乐，林玥！”
　　“谢谢！”林玥望着他转身，张开嘴吸气，勉强憋出一句：“再见，程主任。”
　　被苏黎天牵着手走出单位，林玥依然觉得头昏昏的，无法思考，在直觉作用下回头，玻璃门里怎么还会有他？却不知在楼上办公室的玻璃窗前，不停吞吐的烟雾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阖上眼皮，隔断一个世界。